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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偶见祖父泣不成声散文系列

    时间：2022-08-29 14:48:17 来源：蒲公英阅读网 本文已影响人 蒲公英阅读网手机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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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偶见祖父泣不成声散文系列

    　　祖父在这个世界上逗留了81年，和一般人逗留的时间相比他算是长寿级别了。在漫长的人生旅途中，作为一个没有文化，没有背景，而且当了一辈子农民的他，一直在为摆脱我家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拮据生活而挣扎，自然在他身上也留下了许多为我们熟知且时常追忆的故事。

    　　在我们兄弟们尚小的时候，或许是出自对孙子们的疼爱，也许是出自他老人家另外一种设计（即霸占对孙子们的教育权，因为我父亲是祖父过继的外甥），他每天晚上都要给我们讲故事。这些故事不是当时孩子们要听的《安徒生童话》，也不是《西游记》和《红楼梦》，更不是爱情故事，而是不断地炫耀他自己人生经历的故事。而且，引子大多都从我二老爷用镰刀砍伤他的父亲开始，有时祖母在旁还会帮其注解和说明。

    　　祖父给我们讲过至少一百遍一个同样的故事，说他二伯曾经因为分家，在辱骂了他的父亲后用镰刀砍伤他父亲（我老爷），于是在他父亲腿上留下了让他记恨一辈子的伤疤，后来祖父发誓要通过谋求致富让自己的父亲获得尊严，所以祖父的经历都是他为抚平这个“伤疤”而进行的人生努力。

    　　在我的记忆当中，印象最深的要属他讲述自己经历时突然泣不成声的故事了。

    　　一次，我和老三（我弟）听他讲故事，说到他16岁跟脚（跟成年人一块干事，帮下手）的故事。当时，他的父亲在西安（乾县人说的西安是指：西边的地方，是指甘肃平凉一带、有时也指西峰、有时也指固原）驻站，祖父说他每月往返一次，跟着一些固定的成年人将乾县的农村纺织品推运到那里，然后将那边的亚麻推回乾县，如此翻来覆去的奔波，就是为了聊暖（姑且安顿）全家人的生活。

    　　按照祖父自己的说法，快时每天走80里路，慢时走60里，这是他们小团队的规定。由于当时他只有16岁（他是1918年生，此时应在1934年），力气未元（未成年，力气不足），每天推着重车行走80里十分困难。

    　　尽管他的父亲也多次向那些成年乡党打过招呼，让那些成年乡党最好与我祖父同时上路，同时歇脚，同店住宿，可是祖父自己行路太慢必然影响别人。

    　　时间久了那些年龄大的乡党就不同意带他了，果然有一次那些乡党将他甩在山里不管了。

    　　祖父有这么一段讲述：

    　　“按往常的规矩（按照习惯），每月都是初六七从家里出发，而且提前两三天捏定（商定）出发时间，可是有一次我估计时间差不多了，就去那几家问出发时间，人家都说最近家里有事，不能去上安（指平凉）。我估摸他们不想要我（带我），我就给你老婆（老祖母）说：照常准备，肯定是初六，他们肯定走，就是不想带我。于是我按老规矩提前两个时辰出发，当天晚上在监军镇（永寿境内）驻店老地方。不出所料，我都住下了，他们果不其然也来了，当时他们显得很难堪，也许不知道说啥好，只有十字家你四爷和我说了两句，其他的（其他人）我也没太搭理他们”。

    　　“第二天早上算是一起出发了，我的车子一直在后边，他们在前面说什么我也不知道。平路上我和他们快慢差不多，一直能看见他们。

    　　不久开始钻山（走山路），距离就拉下来了。这时，我在后面见人就问是否见过前面四个推车的人，就凭这个估算他们距我有多远，安排自己的步伐……”

    　　说道这里，祖父眼睛里开始泛起了泪花，似乎那个让他委屈的情形就在眼前。往常，我们一般都像听英雄故事一样，想听他的英雄事迹，他这一流泪，我们反倒不适应了，也愣住了。要知道，祖父常常在我们孙子面前扮演的是威武不屈的形象，没想到他也会流泪……

    　　好在英雄就是英雄，他并未发出声来。

    　　我们兄弟几个没有他那样的经历，当时也小，所以很难给予同情的目光，甚至怀疑起了他以往刚强的性格是专门用来吓唬我们的，或者是为统治这个家庭而伪装出来的。

    　　祖母在边打岔道：“给娃讲这些干啥，一辈（人）有一辈（人）的命，谁让你赶上那个遭罪受作难的年代”。

    　　祖父没有理睬祖母的话接着讲：

    　　“虽然爷推车赶不上人家，但是爷心理下了毒劲（狠劲），反正每天晚上要和他们住在一个店里，只不过人家可能先到，爷后到罢了。爷也知道千万不敢一个人住店，那时候是年景祸（年馑祸：遭难的年代），土匪很多……，嗯，一个人住店实在安全不保。”

    　　祖父弹掉一锅烟，然后装满后点着接着说：

    　　“就这样我每天到住店的时候都能见到他们，白天一般不害怕，咱也不是一看就是有钱的，当时爷上身下身都是粗布片子，留了个短刷刷头发（民国头），周身上下脏西西的，即使一些二瘤子和小土匪偶尔骚扰以下，也不大要紧，就这（但是）还是让人提心吊胆。而且爷又推着个重车子，所以每天到了店里才能放心一点，尽管他们不与我一路同行，毕竟晚上在一块会有个照应”。

    　　那时候，我们兄弟们最爱听他讲土匪的故事，也许因为那时没有现在的孩子见识多，也许由于那时全国放映的都是战争片的缘故，再就是孩子的天性都喜欢暴力故事。暂且不用讨论是什么缘故，这时我们确实已经被他的故事吸引住了，至少我也随着他的住店缓了以下紧张情绪。

    　　祖父接着讲：

    　　“说你爷胆正不假，胆大也不错，可是哪个年代再胆大的人也有害怕和恐惧的时候。等到最后一天，快要到平凉了，天都黑了下来，人家已经到了终点歇下脚了，我还跟人家相差两架山的路程。这时我开始胆怯起来，连累带怕（恐惧），汗水直往下流，多数是吓出来的汗。你（们）都想想，山里本来就黑的早，一路上几乎见不到人家，那时又没有电灯光壮胆子，山里狼虫虎豹很多，加上正是土匪开始干活的时候，爷越想越怕，越怕劲越大，也就跑的越快……”

    　　“不仅这（不仅仅这些），那个时候，爷还担心你老爷，因为每次我们几个一起到，你老爷不用多操心，只是到了以后给我准备些好吃的就对了，这回（这一次）人家到了我却没到，你老爷肯定着急，一着急肯定出来接爷，晚上接爷如果路走岔了，就更危险了……后来等到我翻最后一架山的时候，老远（大老远）我就听到你老爷在山顶上一声接着一声的喊叫……。”

    　　“咳---别提了……”讲到这里，他突然哭了起来，而且泣不成声。

    　　我们一直听着他的讲述，我猜想，这时他的思绪一定又回到了当时的情形，当一个少年在委屈、恐惧和劳累过后听到了父亲的呵护声，怎能不哭?怎能不释放一下心里的苦水?伴随着哽咽和抽泣，他又吐出几个字：

    　　“你爷我---一辈子……”

    　　“呜----呜----呜”他的凄楚和哽咽声音，一波接着一波，而且一波比一波声量大，这时的祖父，悲伤一定是从心底里喷涌出来了，再也无法抑制了。

    　　我和老三（我弟）惊奇、无语、无助、无奈地看着他的脸色，一直等待着他缓过悲伤继续讲下去。此时，沉寂的夜晚里，在家家户户都已闭门卧炕准备睡觉的时候，我和弟弟正在聆听祖父讲述自己的往事。

    　　好长一段时间，他都在不断的用手帕捂住嘴和鼻子呜咽着，我能看得出来他多次试图接着讲述下去，可刚一动嘴，他就会发出比前次更加痛苦的声音来。我的眼睛也开始湿了起来，老三毕竟比我小些，显得有点不耐烦了。

    　　“唉，你爷确实不容易”祖母出声了。

    　　“你爷一辈子争强好胜，又是一个大孝子，这个时候听到你老爷的声音，肯定是这个样子了，既怕他爸担心，又怕他爸晚上走路有个什么闪失”。

    　　“不要给娃再说了，只要咱孙子不再受那样的罪就行了”祖母带着制止的口气说道。

    　　又过了几分钟，他心中的痛苦似乎减退了些，缓缓地又讲了起来：

    　　“原来你老爷见到那些人都到了，就急忙问我在哪里?他们都说在后头不远。听说我还在后头，你老爷二话没说，撒腿就往爷要经过的最后一架山上跑。后来你老爷说他天没黑就在山上叫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地喊，就是没人答应，他不断的在山顶上打转转（徘徊）。他不停地猜想我已经走到哪里了?是不是出啥事了?遇见土匪了?遭遇狼虫虎豹了?还是歇在那里了?------你老爷最后还是断定我在路上，所以不断的叫着我的名字，目的是要给爷壮胆……。当我听见你老爷的喊叫声时，爷就大声的回应着你老爷，而且不断地回应，你老爷一声我一声，这样你来我回，我和你老爷的声音在山窝里回荡。我推着车子一边哭着，一边喊着，告诉你老爷我快要到了，快要到了，快要到了……。等到见到你老爷时，你老爷跑过来就抱住爷大哭……，立马换下爷肩上的袢绳（推车时搭在双肩上的挂绳）……”

    　　到了最后，祖父是哭着讲完了这次往事。

    　　“快叫娃都睡去，你明天还有活碌（生产队的任务）呢。”祖母叫停了祖父的讲述，实际上她也在旁边流泪了。

    　　祖父抽泣了几分钟后，他用手帕擦去泪水，眼睛里放出有些羡慕的眼光扫了我们每人一下。

    　　这时他好像又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作为一个祖父似乎不该在孙子面前表现出怯弱和无能，不该失去一个男人那“一座大山”的定位。

    　　所以很快他就调整了自己的情绪，脸上略带微笑，并接着说：“新社会还是有许多好处的，至少不再让爷为了生存到处乱跑了……”。这是我听到过的祖父对新社会最为中肯的评价。

    　　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将近50年了，祖父去世也已20多年。那次听他讲述往事，起初我只是当作他在上演自己历史中的一个镜头而已，现在我也年近花甲，环视周围，对比一下现在自己的生活条件，祖父当年生活状况可谓凄惨至极，何况那时的我家还算不上我村最为贫困的家庭，只是多数家庭的一个写照而已。

    　　我常常在想，若非万般无奈，作为父母谁能让一个十六岁的孩子独立成这个样子?谁能放心地让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冒着生命危险去谋取和背负一个家庭的生存?祖父就是那样的孩子，因为他生在那个年代，所以他才用羡慕的眼光看着我和弟弟结束了他的讲述。

    　　每当回想起祖父那次忆景触情时泣不成声的场面，我能体会到那是一个孩子在经历了委屈、劳累、恐惧之后享受父爱时撒娇的哭声，这哭声重重的烙印在祖父的脑海里，伴他一生也没退却，诚然也镌刻在我家的历史上，或许还可以这么说：我家就是在他那各种各样的委屈、劳累、恐惧之中逐渐摆脱了贫穷走向小康生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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